174一点续
杰克再没有听到过关于柯蒂斯的消息。
这倒也并不是十分确切，起初几个月杰克收到过一条口信和两封信，信破破烂烂的，因为被太多人转寄，上面并没有什么私密的话，口信也无非就是“安全”，实在并不能给杰克带来太多慰藉。杰克也说不上是怎么了，他有钱，追求他的人越来越多，可杰克心里想着的总是那个不起眼的、不知道是不是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的Alpha。春天很快就到了，战场越来越远，小石城一片生机繁荣，传来的消息却并不能让人振奋。杰克的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忙，倒也分不出心来担心柯蒂斯，只不过楼上柯蒂斯住过的那间房间却再没开放过，夜深人静的时候杰克会独自一个悄悄进去四处摸摸看看，仿佛房间里还残留着柯蒂斯的痕迹似的。柯蒂斯看杰克看得很准，他确实是个有背景的人，流落在小石城这曾经一片荒芜的地方，并不甘愿就此沉沦下去。他抓住了柯蒂斯这个机会爬出了泥潭，可现在带给他这一切的柯蒂斯却半点消息也没有了。
到了春末，杰克的追求者已经排起了长队，可他谁都不理睬。小石城地方不大，当初杰克和柯蒂斯的交往也并不那么隐秘，可在这乱世中，钱才是关键，小石城幸存的这些人只看到杰克鼓鼓的腰包，哪管他的过去。杰克被这些追求者弄得烦不胜烦，其中有些还是有点背景的人物，要想在小石城扎根，总不好和他们撕破脸皮。一来二去，杰克索性以做生意为借口，带了几个仆从和一些细软离开了小石城。战场越来越远，小石城附近的几个城镇也都日渐兴旺，杰克的第一站是离小石城最近的鹿溪镇。鹿溪镇的风景比小石城漂亮许多，一路行来，杰克烦躁的心境也多少平复了些。鹿溪镇只有一家客栈，和杰克的产业相比十分粗糙。杰克要了最好的房间，却不忙休息，而是老板攀谈，一面盘算着该如何买下这处产业。他这样一个漂亮的Omega走到哪里都会引人瞩目，没多久客栈里就挤满了看热闹的闲人。杰克看周围人多了，客栈老板又十分无聊，也就失去了聊天的兴致，打算上楼休息一会儿。刚走到楼边就有人扯他的衣袖口，杰克半抬头，拉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衣衫褴褛，像杰克沿途见惯了的流浪汉一样，只是面庞有些眼熟。
“小石城的杰克先生？”对方问，杰克打量着他脏污的脸，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个人是柯蒂斯的助手：“……埃德加先生？”杰克犹豫地叫了对方的名字，埃德加点点头，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又低下了头。杰克注意到他身形有些佝偻，也看了看四周，小声说：“等会儿请到我房间来吧，三楼最里面那间。”
埃德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里，杰克快步走到自己房间里去，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他并不是没见过难中的人，他自己就是逃难出来的，可埃德加的样子让他心里蒙了一道不详的阴影。他耐着性子等，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房间外才传来敲门声。杰克几乎是跑到门边开了门，埃德加站在那里，低垂着眼不看杰克。这会儿两人站得更近，杰克看得出这年轻人受过不少伤，和那个冬日晚上初次见面时大不相同。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士兵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不只是外表，埃德加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活气，倒像是具行尸走肉。
杰克把他让进房间：“你需要吃的吗？”他小心地问，“我带了一些，不够的话还可以买点。”
埃德加看看杰克的小茶桌上堆着的餐点，摇了摇头：“杰克先生，我也许不该来打扰你，但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杰克的心沉了下去：“说吧，”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很平静，在小差桌边坐下来，伸手示意埃德加坐到自己对面，“柯蒂斯还活着吗？”他直截了当地问，埃德加摇了摇头。
杰克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埃德加那副丧家犬的样子并不能让他满意，“你找到尸体了？”
埃德加瞪着杰克，脸颊扭曲得像是突然被一块烙铁打中。突然之间这年轻人跪倒在地板上，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他抓着杰克的袍角，双手狠命捶打自己的胸口：“他死了，杰克先生——”他的话语混杂在哭声中，几乎难以分辨，“我找到了……他们不让……”
杰克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变得十分遥远，恍惚中他低头看着自己木然坐在椅子上，看着地板上嚎啕痛哭的埃德加。他不想哭，也不觉得十分难过，只是想起了他和柯蒂斯共度的那个夜晚。那个蓄着粗鲁的大胡子的军官小心翼翼地把杰克抱在怀里，像是小孩子拿着一块不舍得吃的糖果。他想起了柯蒂斯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朦胧的蓝色眼睛。那双眼睛多漂亮啊，杰克迷迷糊糊地想着，直到埃德加的声音把他拉回眼前这个场景里：“他活着的时候总是说起你，杰克先生，我想你该知道……”
埃德加似乎十分羞愧，他还是不肯看杰克，但总算不再大哭，重新站起来缩回椅子里。杰克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今年也许不到三十岁，看起来却已经像具行尸走肉了。杰克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张开嘴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两只手烦躁地掐进椅垫里，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恼。他想站起来走走，刚起身就眼前发黑，埃德加的脸孔和旅馆简陋的装饰在眼前旋转，杰克眨了眨眼睛，便陷进昏暗中去了。再醒来时似乎已经夜深，他的仆人守在床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医生模样的老人，埃德加却无影无踪。
“先生！”仆人看到杰克醒来，欢天喜地地上前给他递毛巾擦脸，“那个该死的流浪汉一定吓到您了。我们已经让老板把他关起来，等镇长来了就送到监狱里去。”
“不，别……”杰克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仆人的声音让他更烦闷了。他觉得胃里火烧火燎，不知道是饥饿还是饱胀，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舒服，只好挥挥手好让仆人安静些。仆人闭上了嘴，老医生却笑呵呵地凑过来，用一块毛巾擦着两只树皮般满是褶皱的手：“先生，你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旅行，还是回小石城休息得好。”
杰克抬头看他，隐隐觉得不妙。他向来很信自己的直觉，又看了医生一眼，马上吩咐所有的仆人出去给他弄吃的，或是叮嘱店主人别为难埃德加。等仆人都走光了，杰克才勉强坐起来：“失礼了，”他对着医生说，让自己尽量显得体面一些，“您看我现在是什么状况？”
“您怀孕了，先生，大概是冬天的事情。老实说到现在您都不知道，实在是粗心，不过您还算健康，好好休养到秋天，会生下健康的小孩的。”
杰克望着医生那张枯黄的脸，嘴唇张了张，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TBC
